悲喜有無，那不再重要。

髮型屋幾乎只得我。一個幫我剪髮，一個為我洗髮，一個替我吹髮。就這樣。平常卻要等上好些時間但今天不。我問人呢，人都在哪。他們說不曉得，開了個其實不算有趣的玩笑：或許今天不是理髮的好日子。我說也沒關係。於我合宜就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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久了，跟自己說：那不過是一陣的。一陣會過去。是的，有些事放在心裡不舒服，我知道是發生了。但悲喜有無，不再重要。白天頭痛至夜黑，獨自一人。近來有個在北京的女孩，常跟我說話，都二十多歲了難得還有不做作的童音。她撥號過來，我帶上對話耳機，有一句沒一句聊著。頭痛一下一下地敲，閉上眼睛，投入半睡了，矇矓之間從遠處聽到那女孩邊哼著旋律，邊輕問：美兒，美兒，妳睡了麼，妳睡了麼。

如安魂之歌。那刻四周寂靜，我真以為我死了。

還是老樣子。

日裡，那空間給我的孤獨感愈來愈強。午飯時候，就走到附近圖書館。圖書館地方很小。很小很小，拐個彎就是盡頭。有時我會在那裡感觸流淚。比較多的是，隨便拿一冊書重讀，讀下去。很好。老人在看報，學生揹著書包，站著讀小說。多麼尋常。

書架上有張大春的《野孩子》。打開，是孩子的筆跡童畫，在原有的插圖旁邊自添幾筆。不鼓勵塗鴉圖書館的書，但我確逐頁仔細看。當刻覺得，四周平靜到，好像是另一個世界。

前陣子讀陳冠中的《盛世》，讀得慢。是來回公車車程，合起來，讀了好幾天。那些句，有時覺得活潑幽默，有時，蒼涼無比。「五年前開始我和妙妙在一起不會不快樂，現在妙妙不跟我說話，但我們兩個人也沒有不快樂，但是這兩年，我發覺我見到的人是有點不一樣，我說不清楚，只能說，他們很快樂。反而我覺得自己跟他們不一樣，就算快樂也不是同樣的一種快樂。」譬如這。明明小說都讀到老遠的後半部，總忍不住翻回去，再看。第二天，又再看。彷彿不知是哪裡的風掠過，然後，必須要倒抽一口涼氣。

忽然想起一個作家。半公務半私人的傳電郵過去，問，最近好嗎。作家答的輕：美兒，還是老樣子。教學，寫作。妳呢？

還是老樣子。如忽爾從一個熟悉的、我久違的地方，捎來一陣暖。還是老樣子，我但願我的朋友們都一切安好。

小心輕放。

昨天有種異常的累，可能我又老一歲了。從書店回到家，整理好自己，沒到一刻就睡著。深夜醒來床邊還放著村上春樹的《1Q84》，是被打開來準備啃讀的書本姿勢。

這一年莫名地熱鬧。手機短訊都是祝福語。有個人提早給我買了蛋糕。朋友們請吃飯。書店裡的同事真貼心，還有下午茶。我沒有兩樣，幫忙歸書，就是把，或新來或散落的，放回書架書檯。「歸書」這個行頭詞好，好像一切都有了個可靠又恰當的安排。突然想起前幾天看見風塵僕僕、到處演講的讀書人，當時我伏在門外欄杆思考一些什麼的，見到不遠處有人對著我微笑，說美兒妳怎麼在書店門口發呆。不知怎的，畫面一直在我腦海裡盤旋，覺得這是我近來見過的、最溫和跟親切的表情。覺得，事情應當如此，有意思。

馬先生永遠對我最好的吧。儘管忙到翻天覆地，每年還跟我吃慶生飯，唯一要求是不選西餐（馬先生老說我是漢奸，看他多專注挾菜）。禮物是項鏈，那，我可以天天戴著了。話說馬先生本周北京﹣上海﹣杭州的演講之行太匆忙，沒有吃得太好，確是擔心，只好連日在 MSN 的狀態欄抗議，怒書「我契爺是要吃飯的！」，今附照片，是為印證。

我真是一個很容易懷疑自己的人。
雖然談起來像個笑話，
但就是一整個下午在懷疑自己。
也許我真的沒這個能力，不稱職去做某些事。

如同誤會不必澄清。因為，偏見一直都在。

活在偏見裡：我是破壞者。我是拒絕溝通者。我是固執者。我是情緒不穩者。
沒事。每天十二小時活在偏見裡。慣了就沒事。

也好。我終於明白，什麼叫作偏見。

Inessa Galante.

回到這裡就憂鬱。非常非常。非常，非常。像要了我的命。

李宗盛真是好聽。

你是我生命中的精靈︱你知道我所有的心情
關於我們的事︱他們統統都猜錯︱關於心中的話︱心中的話︱只對你一個人說

後來學會沉默，沉默有哀。

只要睡到不知時候。錯以為從入夜到清早，後來發現不過是傍晚的兩小時，頂多有三。困倦拖長分秒。

偷來的時間足夠妳，賈碧說。足夠花開草生，鳥飛越一個國度，眉目老去。再回到此，就是另一個世界。

我夢有一人。我挽著他的手走了許多地方。他很快樂，語調輕且負擔毫無。我再感覺不到愛。我於你曾有愛。因為曾有，覺得理所當然。睜開眼睛再見到那人，我想說，為什麼要如此。為什麼不。為什麼不單單記著微小溫柔處。那人聽不懂。

但這都無法。我搖頭，我意思是，都不重要。如同誤會不必澄清。如同路不必然要有光。最好的日子不一定能回來。我無話，那人卻聽得更多更清楚，我的言說。如今我學會沉默，沉默有哀。